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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此身如鞘(1 / 2)


“啊!呜!”

方鹤翎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干嚎,他也不知道他在叫唤着什么。只是有一种无处宣泄的情绪,催促着他咆哮出来。

像一头困兽,像一条受伤的狗。

他是被困在笼中的受伤的狗,可他也要发疯,也要嘶吼,也要战斗。

他最强的力量被压制在体内,残剑术止步于皮囊。

但指间的寒光已经握在手中。

他高高跃起。

他还有匕首,还有拳头,还有牙齿……

他不是一无所有。

痛苦的心愈发痛苦。

血红的眼睛愈发血红。

“啊!”

他近乎癫狂地叫喊着,但没有一个完整的音节。

这个世界是血红色的。

而他自己,像骨头一样苍白。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他的愤怒和仇恨,在这样高频地燃烧。

然而一只手探将过来,悬按在眉心前,按停了他。

像是老鹰扑住了小鸡仔。

他甚至是看到了那个过程的。

那个人就那么从容的抬起右手,然后竖起手掌,正对着他。那只手掌好巧不巧,悬停在他的眉心。

而方鹤翎在这个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动了。

那一只悬在眉心前的手,仿佛接管了他的身体,也冻结了他的命运。

他整个人,以一种俯冲的姿态,被定格在半空。

像是一只被吊住的风筝。

而那个人,抬眼看着他。

这是一双温和淡然、又悠远神秘的眼睛。

方鹤翎莫名感觉,自己好像被洞彻到了灵魂深处。

可他分明记得,张临川的眼神不是如此的。

在戴上白骨面具之时,张临川的眼神是略带矜傲和疏离的,完全契合三大姓出身的道院天才形象。在戴上白骨面具之后,只有冷漠。

他认为后者是真正的张临川。

不是绝情,是根本无情。

除其所求,万事不萦。

那么又是因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

方鹤翎和努力地思考着,在无穷的痛苦中,默默运转神通。

“你的心,好像在增加我的痛苦。”

这个一抬手就制住他的男人,仍然那么看着他,语气似有叹息:“但它实在已经没有增加的余地了。”

方鹤翎心头巨震!

不仅仅在于他暗地里的动作被察觉。

更在于自己奋力发动的恨心神通,竟连一丝涟漪都没能泛起!

而且……

什么叫“心里的痛苦已经没有增加的余地”?

“亲手杀死自己全家的你,竟然也会痛苦吗?”方鹤翎狠狠地盯着对方,嘶声问道。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咬破这个人的喉咙,喝尽这个人的血!

而令他意外的是——

面前这个人,那温和淡然、又悠远神秘的眼神,竟然泛起了一瞬的涟漪。

他竟然真的从这个人的眼神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哀伤!

张临川……张临川竟然也会哀伤吗?

“我记得……”

在惊疑之中,方鹤翎听到面前的人这样说:“你是方家的人。”

方鹤翎愣住了。

张临川会对自己如此不熟悉吗?

不会。

因为在张临川戴上那张白骨面具之前,两人就已经接触过很多次。自己曾无数次单方面地示好,那时候的张临川,也总是不远不近地相处着。

就算再怎么瞧不起自己,也不至于记不得自己。

那么,张临川会刻意表现出不熟悉来羞辱自己吗?

必然不会。

因为自己……没有被他羞辱的资格。

“你不是张临川!”方鹤翎血红的眼睛恢复了一丝清明:“你是谁?”

然后他听到,面前这个和张临川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轻声说道:“你可以称我为王念详。”

对方说方家。

除了枫林城故人,没人会在乎枫林城里的一个什么狗屁方家。甚至于枫林城都只是一个狗屁。

所以方鹤翎确定,对面这人,应该也是枫林城出身的人。

可是……

王念详?

他只知道一个王长祥,是枫林城道院的优秀弟子,后来还进了郡道院。

他努力巴结张临川,但是跟王长祥并不熟,因为王长祥总是在埋头修行、做任务,能够接触到的机会不多。

他大约只知道,王长祥还有个哥哥,是个不能修行的废物。在王氏族地深居简出,极少露面。除此之外就没有太多了解了。

那个人,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叫王长吉才对……

王念详,是谁?

仿佛看穿了他的疑惑,面前这人继续道:“我是王长祥的哥哥。”

王长祥的哥哥……

念详……

方鹤翎后来并没有去过庄国,也没有寻找过枫林城故人,所以并不知道王长祥最后是怎么样了。

在今天之前,他一直觉得,王长祥应该还在清河郡郡道院,过着他曾经向往的生活。一步步地往上走,成为人人敬仰的强者,做人上人……当然现在来看,都只是为那个狗娘养的庄庭卖命而已。

但无论王长祥怎么样了,当初那个不能修行的废物王长吉,又如何会变得这么强大?如何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你和张临川……是什么关系?”方鹤翎问。

“他夺了我的肉身,然后我夺了他的肉身。”现在以王念详为名的男人,语气平淡地说道。

但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带过了多少深藏其间的暗涌。

一个不能修行的废物,肉身如何会被张临川看上强夺,又如何能够反过来,夺走张临川的肉身!

方鹤翎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此人和张临川互争肉身的那一幕,应该是何等样的惊心动魄!

但对他来说更可怕的信息是,在张临川和王长吉的争斗中,好像张临川才是占据主动的那一个。

已经如此强大,已经恐怖到令他绝望的王长吉,都被张临川夺走了肉身……张临川,又该如何强大?

他记得的是当初在枫林城之祸里肆虐的白骨使者张临川,是内府境修为擅长雷法的那个冷酷男人。

他知道以张临川的天赋,在那起精心策划的阴谋之后,肯定会有长足的进步。

但他以为他这样拼命,是能够拉近一点距离的!

方鹤翎的身体仍然悬在半空,但他几乎已经忽略了这些。只是带着一些难言的情绪,急切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张临川现在是什么实力?”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干涩。

因为答案他其实已经看到了。

也感受到了。

对于他的艰难和苦涩,王长吉只淡声道:“我看你也在追索无生教……无生教是他一手所创立,你说他现在是什么实力?”

方鹤翎现在已经能够理解,像无生教这等规模的邪教,能够聚集什么样的力量,又需要什么样的力量才能支持。

他一直以为,无生教大约是改头换面的白骨道。

张临川大约在无生教里爬到了相较于以前更高的位置……

但没想到,张临川既然就是那个无生教教宗,集神主、道主、教主于一身。

最坏的结果,成为了现实!

无生教既然是张临川亲手创立,那么张临川的实力,已经不可测度。

尤其是王长吉话里说的那个“也”字。

强如王长吉,也在追索无生教,他们曾经互争肉身,又有枫林城域覆灭之事,肯定是存在血海深仇的。但王长吉却没有直接打上门去找张临川。

这说明什么?

王长吉的言下之意分明是在说——

“你跟真正的张临川之间的差距,比你跟我之间的差距更大。”

这答案毫无遮掩,如此赤裸。

但未免太残酷了些。

“我知道了。”方鹤翎如是说。

王念详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惊讶的情绪。

似乎惊讶于在他看来脆弱至极的方鹤翎,此时竟能这样平静。

作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天天跟一群怪物呆在一起,尤其自己也渐渐变成了怪物。方鹤翎的意志,其实一直在崩溃边缘。不断地疯狂,不断地撕裂,不断地自我催眠。

这样的方鹤翎,就算强大起来,也不过是一只纸老虎。更别说他还远远够不上强大。

王长吉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脆弱本质。

也因而对他这一刻表现出来的冷静,有些惊讶。

但也仅止于惊讶。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慢慢收回了悬停在方鹤翎眉心前的手掌。

而在方鹤翎的感知里……

一切都在倒退。

他的身体往回飞跃。

他的身魂仍在沸腾,又回到了沸腾之前。

他的双眸血红,匕首停在指间。

他之前以为已经分离出来的那部分魂、骨、肉、血,竟然停在将离未离之前,根本没有走到分离那一步。

一切像是一场梦,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也只是刚刚转过身来,刚刚看到那个夺了张临川肉身的王长吉而已!

满心震撼,不知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