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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1 / 2)





  “牧青衣真是滴水不漏。”见这回牧碧微走得干脆,阮文仪摇了摇头,不大不小的叹了口气,举步跟上。

  到了殿门前,却见牧碧微并不停留,而是径自推开一线,闪身进去。

  殿门处守着的小内侍以目示意阮文仪,阮文仪朝他们摆了摆手,心事重重的看向了殿中——

  牧碧微此刻足上穿的并非丝履,而是短靴,然而踩在姬深的寝殿里却与丝履一般安静无声,足底甚至传来软绵绵的感觉,这是因为整个寝殿都铺了厚没足踝的锦毡,玄底赤色十二纹章的罗帐层层叠叠的垂了下来,寝殿之内散发出淡淡的龙涎香,因这会姬深还在沉睡,室中除了一盏用来起夜的蒙了厚纱灯罩的宫灯外,处处拉起了厚厚的帐幕,借了那盏宫灯的微光,牧碧微移步到了香炉前,揭开了炉盖看了眼里头,但见香炉内的香料只剩了一小块,拿盖子拨了一拨,使它烧得更快一些,复盖了回去。

  接着便坐到了罗帐不远处的榻上——她因要回风荷院梳洗更衣,是提早起来的,再加上父兄之事解决,心神一松,不知不觉靠在了姬深平日所靠的隐囊上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却是天光大亮,但四周垂着一层玄色罗幕,再低头看,自己却是躺在了姬深的床榻之上,只是旁边不见姬深,她皱起了眉,伸手揭开帐幕,唤了一声叠翠。

  叠翠果然应声而入,脸色有些尴尬,牧碧微见她身后没有跟旁的人,而自己的确在姬深的寝殿里,便皱着眉道:“怎么回事?”

  “陛下起身后看到青衣在榻上睡着了,担心青衣着了冷,便抱了青衣睡在此处,还叮嘱奴婢叫青衣好生休憩。”叠翠先解释了一下她为何会在姬深床上,复小声道,“原本陛下今儿没打算离开冀阙宫,但……”

  牧碧微见她说话吞吐,脸色沉了一沉:“说清楚!”

  “孙贵嫔说今儿是小何美人的生辰,她特特在祈年殿替小何美人办了小宴,以此为借口请了陛下过去。”叠翠小心道。

  “小何美人?”牧碧微先前贿赂顾长福解释宫中贵人时,重点问的都是妃、嫔两级的,至于散号的美人、才人、良人,顾长福一带而过,牧碧微也觉得当时时间紧,而且有何容华晋位飞速的例子在前,这些散号之人,怕都是姬深一时兴趣,又没有什么家世才一直停留在了散号,不然如今后宫高位妃子可不多,姬深连个孤女还是宫女的孙氏都敢试图扶上后位,可见除了自己这样的特例,旁的人只要能够得宠,还怕没有位份吗?

  这会听到小何美人不由茫然。

  好在叠翠究竟是在宫里伺候过几年的,大大小小的贵人们还不至于分不清楚,当下解释道:“这位小何美人是孙贵嫔的宫里人,因此孙贵嫔会替她办生辰小宴。”

  “如此看来孙贵嫔倒是疼她,怎么到这会才只是个美人?”牧碧微一面起身,一面低声问。

  叠翠抿了抿嘴,低笑着道:“青衣放心,阮大监跟着陛下去了祈年殿,外头是顾奚仆做主,这会寝殿外没什么人的,再者陛下这寝殿这样大,咱们小声说话外头的人把头贴到了殿门上也听不清。”

  “我知道了,你说正事罢。”牧碧微披了外袍又抚平裙角,自己拾起榻边钗环重新理着鬓发,道。

  “其实这小何美人只侍奉过陛下几次,她生得秀美,可也只是秀美,又有孙贵嫔这个倾国倾城的主位比着,宫里都说陛下给她名份也只是给孙贵嫔做脸罢了。”叠翠悄言道,“听说孙贵嫔忽然挑了她伺候陛下,也是有原因的——是为了何容华!”

  牧碧微利落的挽了一个简单的螺髻,摸了摸鬓角觉得还算平滑,又从袖子里取了小靶镜看过,这才问:“又关何容华什么事?你可不要告诉我,因为她也姓何?”

  “青衣不肯信,可这件事情却就是个样子。”叠翠抿嘴道,“先前何容华才进宫的时候因为得宠,与孙贵嫔见面时被孙贵嫔着实压过几回,只是她容貌手段都不差,渐渐的成了孙贵嫔之下第二人,就是孙贵嫔也不敢随意打压她了,但何容华也是个记性好的,才晋升了世妇,趁着陛下携后宫众人登兰台赏兰的光景,狠狠落了一回唐隆徽的面子——奴婢当时自然不在,但听其他伺候的宫女说,唐隆徽被气得下兰台之阶时若非身边女官扶着,差点直接摔了下去!唐隆徽与孙贵嫔是没做妃子前的交情了,她能够越过了崔列荣与欧阳昭训并列,孙贵嫔可帮着说了许多话,这一件事后,孙贵嫔自然要帮她找回颜面,便择了这个小何美人伺候陛下,又邀了何容华去祈年殿,当众将小何美人呼来喝去,口口声声的何氏……”

  听到了这里,牧碧微好笑道:“那么何容华又做了什么呢?”

  “奴婢听说何容华兴致勃勃的看着,到了差不多时候就告辞而去,事后什么也没做。”叠翠道,“宫里都知道何容华是个厉害的,可到底最得宠的还是孙贵嫔……自然,陛下也不是不疼青衣,若不然怎会亲自抱了青衣在御憩之处小睡,还惟恐青衣感了风寒?”

  牧碧微没理会她的宽慰,而是若有所思道:“你当何容华是怕了孙贵嫔吗?孙贵嫔此举这般小家子气,她就是要用这不计较来彰显何家官职再低到底她也算官家之女而孙贵嫔出身卑微呢!”

  叠翠一怔,待要细问时,殿门却忽然被推开来——两人皆是一惊,却见进来的正是顾长福,看到牧碧微钗环已齐,正坐着与叠翠说话,顾长福松了口气,笑着道:“叠翠一进殿就未出来,如今有事,我怕那起子小内侍冒失,也只有自己过来看看了。”

  牧碧微忙起身道:“我却是才醒,倒是劳烦顾公公了。”

  “咱们同属内司五品,又何必这样客气?”顾长福笑了一笑,也未戳穿她醒来之后却未立刻离开帝寝之举,道,“绮兰殿的桃枝在外边,说是奉了容华娘娘之命,来请青衣去绮兰殿赏梅——平乐宫绮兰殿左近的几株绿萼梅,乃是宫中珍品,其他宫里都没有呢!”

  “绮兰殿?”牧碧微神态犹自镇定,叠翠却忍不住掩嘴惊呼道,“容华娘娘请青衣过去想做什么?!”

  第四十七章 让她等

  牧碧微横了她一眼——虽然上回绮兰殿里的事情顾长福怕是比叠翠还清楚些,然而叠翠这样问倒仿佛是在质问顾长福一样了,顾长福是御前侍者,还有奚仆之位,叠翠这样做实在是失礼,止住叠翠,牧碧微对顾长福颔首道:“顾公公莫要见怪,叠翠是个不会说话的,冲撞之处还望顾公公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叠翠听到她替自己赔礼也品出了几分意思,晓得自己一时情急说差了话,尴尬的红了脸,与顾长福行礼赔罪,顾长福倒是神色不变,微笑着摆了摆手道:“跟着青衣这样聪慧的主子,叠翠迟早也会伶俐起来的——是这么回事儿,何容华的贴身大宫女桃枝这会正在后殿,说是绮兰殿不远处的一株绿萼梅开了,何容华想起来已故的闵尚书最爱这绿萼梅,早先先帝还赐过他几回,又因为陛下这会不在宣室殿,想着青衣许是清闲的,这便来邀青衣一起去赏梅。”

  牧碧微皱了下眉,闵如盖是她嫡亲的外祖父,平生喜好她岂有不知道的道理?要说这绿萼梅,闵如盖也不能说不爱,毕竟闵如盖虽然非世家子弟出身,只是借乱世起身,但身为文臣,这年头以梅兰菊竹自诩风骨气节本就是不希奇的事,兼之这几样生得姿态也都宜人,谁家后院里头不栽上三五处以作庭院的装饰?

  但要说多么喜欢,喜欢到了以这个嗜好出名,闵如盖就谈不上了,闵氏的祖父、祖母都是寻常庶民出身,看花花草草不过是图个色彩缤纷喜人,至于诗情画意——闵家不过是场面上过得去而已。所谓睿宗皇帝赐绿萼梅,这是因为此梅珍贵,除了宫廷,也只有高、曲这些世家望族栽种,再加上梅花品性坚韧高洁,睿宗皇帝偶尔会以赐此表示对臣下的赞许,闵如盖一无家世二无靠山,觑着乱世的机会起步官至尚书令,能力可想而知,得过几次睿宗赐梅也是情理之中。

  而何容华如今拿了这个出来说嘴,那就是逼着自己非过去不可了,毕竟何容华提到了闵如盖乃是自己的长辈,如今还在闵如盖的孝期之中呢,自己若是不去为她这番话致意一二,说不得就要落个藐视长辈、无礼的名声。

  何况如今自己既然进了宫,与何容华相处长久,也不可能一直避着对方走,这会趁着自己正是新宠的时候,过去反而还安全些,至少何氏经过了炭盆之事,总该晓得自己不是个好相与的,既然公然的邀了自己过去,总不至于当场撕破脸,倒是好过了不声不响暗地里下手,虽然自己不可能没防备,到底心里悬着,身边人又都不顶用——原本,就是何容华今儿不过来相邀,等阿善进了宫,牧碧微也是打算主动去一回绮兰殿“赔罪”的。

  顾长福转达了桃枝的话,见牧碧微神色若有所思,晓得她是个有主意的,便只微微一笑道:“冀阙宫到平乐宫颇有一段距离,何容华体恤青衣,还特特派了自己平日所乘的辇车前来相接。”

  “容华娘娘实在是太体恤了些我,我听叠翠说宫中规矩,就是寻常的嫔一级的贵人出入也只有软轿罢了,妃以上的贵人才可以用辇车,我不过是个末等女官,即使有容华娘娘的抬举又怎么敢逾越?”牧碧微抬起头来道,“请问顾公公,桃枝还在外面等吗?”

  顾长福点了点头,道:“牧青衣现在就要出去吗?”

  “顾公公你是知道的,我向来身子骨儿就比较弱,说起来也是惭愧,今儿早上本该我伺候陛下梳洗起身,结果才等了一会居然自己在御榻之畔睡了过去……”牧碧微话说到这儿,叠翠或者还懵懂着,顾长福能够在御前伺候岂没有几分精明?立刻知机,他心念转了一转,觉得和自己关系也不大,虽然何容华位份高又得宠,而牧碧微只是一介与他同级的女官,可这一位的手段也不弱,他虽然年纪不算太长,但在宫闱里也见过几回起起落落,未到最后,绮兰殿与风荷院他是一个也不想先结下仇的,至于牧碧微为什么这么做,顾长福就懒得管了,确定对自己影响不大,便笑着道:“牧青衣说的极是呢,毕竟陛下纯孝,将素日伺候惯了的萧青衣与宋青衣都送去了甘泉宫照拂太后娘娘,如今青衣乍接手先头两位青衣的差事,虽然青衣是能干的,到底不免劳累过度,再说方才陛下也说了,莫要打扰青衣休憩,却是我卤莽了。”

  牧碧微含笑道:“顾公公这是哪里的话?我初来乍到的,哪儿能与公公是早就在陛下身边伺候的比?若不是公公提点,许多事情我啊是连手该怎么放都不晓得呢。”说着对叠翠使个眼色,叠翠这一回总算是看明白了,从袖子里取了一对荷包塞给了顾长福,顾长福笑眯眯的道:“不过一句话儿,青衣这可是太客气了!”

  话是这么说,却也没往外推,叠翠因为先前说错了话得罪了他,这会自然不遗余力的表现着,快手快脚的推进他袖子里,殷勤道:“满宫里谁不晓得陛下身边除了阮大监,最亲近的就是顾公公?公公亲自跑这一趟,岂有不喝些茶水的道理?”

  顾长福闻了此言这才收了下来,笑着出去了。

  待他出去,叠翠又想了想牧碧微方才的话,试探着问:“青衣这是要等到陛下回来吗?”

  “贵嫔娘娘发善心,为个美人生辰开了宴,又请了陛下前去,今儿不是贵嫔自己,定然就是那位小何美人亲自伺候陛下了,要等到明天吗?再说何容华好心好意来请我,陛下回来了又能说什么?”牧碧微扫了她一眼,面有轻嘲之色。

  叠翠如今对她的冷嘲热讽已经习惯,权当没有察觉,自顾自的问道:“那青衣方才与顾公公说的话……”

  “我如今虽然是宫奴,到底也是伺候陛下的,何容华叫了一声我就去,她以为她是谁?若不是进了这宫里来,在外头哪家府邸里面见着了,她过来叫我一声,我若是理了她那也是心情好呢。左右是仇人,除非何海死而复生,否则她既然已经恨定了我,又何必上赶着去讨好?”牧碧微恨铁不成钢道,“再说今儿陛下恰好走前叮嘱了你们莫要惊醒我,这现成的架子做什么不搭?就叫那桃枝慢慢等着罢!左右何容华温柔贤德,定然不会与我一个小小青衣计较什么的!”

  叠翠这才明白过来,讪讪的笑了笑道:“是奴婢一向糊涂,青衣莫要生气。”

  “我若是与你生气,这辈子也别过了。”叠翠固然已经自嘲,牧碧微却依旧哼了一声,懒洋洋的道,“且过来与我捶一捶腿!这会叫桃枝耐着性.子等着咱们,一会到了绮兰殿里还不晓得何容华这几日苦思冥想了什么阵仗等着我呢!到那时候可就未必似宣室这里轻松了,我得好生想一想该怎么应付才是!”

  “青衣这般聪慧,容华娘娘固然也是个精明的,可是又怎么精明得过青衣呢?”叠翠立马奉承道。